神、自我和他者：爱比克泰德的修身思想研究

相较早、中期斯多葛学派代表人物［如克吕西波（Chrysippus）等］的作品而言，罗马时期斯多葛学派的三个主要人物塞涅卡（Seneca）、爱比克泰德（Epictetus）和马可·奥勒留（Marcus Aurelius）的著作基本上都被完整保留下来。这对于研究他们思想的现代学者来讲是件极其幸运的事。爱比克泰德大约生于公元55年，约五岁时被卖到罗马做埃帕弗罗第图斯（Epaphroditus）P.R.C.Weaver,“Epaphroditus,Josephus,and Epictetus,”The Classical Quarterly,New Series,Vol.44,No.2（1994）,pp.468-479.的奴隶，其间随从穆梭留斯·罗夫斯（Musonius Rufus）穆梭留斯·罗夫斯，公元1世纪罗马斯多葛派哲学家，曾于尼禄统治期间在罗马讲授哲学。公元65年遭到流放，直到加尔巴（Galba）统治时期（68—69年）才重返罗马。公元71年，当维斯帕西安（Vespasian）驱逐所有其他哲学家时，他被允许留在罗马。无论如何，他最终还是被驱逐，直至维斯帕西安死后才重返罗马。学习斯多葛派哲学。约公元89年他被释放，成为自由人。公元 89年，他被图密善（Domitian）皇帝驱逐到希腊的尼可波利（Nicopolis），并在那里建立了自己的学校，从事他的哲学活动。《哲学谈话录》（The Discourses of Epictetus）记载着各个不同阶层的人物去学校拜访、求教于他，我们从这一点可以获知他在当时已经获得良好的声望。事实上，他可以说是唯一的一位专业的斯多葛派教师。他的一生经历极其简单，只有前半生的奴隶生涯和后半生的教师生涯。不过他在《哲学谈话录》中所举的例子可以证明，他对那个时代主要的政治、道德等情形都非常了解，也比较关切。其学说集中关注德性、实践问题。尽管他的教学以早期斯多葛思想的三部分逻辑学、物理学和伦理学为基础，但他几乎专注于伦理学。他于公元135年去世。现存的《哲学谈话录》由其学生阿里安（Flavius Arrian）于大约 104—107年记录整理。《手册》（The Handbook of Epictetus）则是阿里安从《哲学谈话录》中所作的摘要。Dobbin（1998）认为，《哲学谈话录》和《手册》实际上是爱比克泰德本人所写。这个问题并没有得以确证，故袭用传统说法。西方学者还从其他思想家著作中整理编订其《残篇》（Fragments）。《哲学谈话录》、《手册》和《残篇》这三部著作是研究爱比克泰德思想的文献依据。爱比克泰德的著作从一开始就为人所重视、关注。他鼓励学生过一种哲学生活，也就是合乎自然、合乎理性的生活。其目的是幸福（eudaimonia）。他生动地刻画了一幅无论遭遇什么样的境况人都要保持冷静（imperturbability）、远离激情（apatheia）的哲学图景。他认为一个人转变为哲人的关键是要区分“什么在我们控制范围之内”，懂得正确地使用表象。他深信天意（divine providence），认为人的理性是神的一部分，没有任何外部的事情可以真正伤害自我，甚至宙斯都不能。一个人，只有自身的判断才可以伤害自己。他所倡导的这种哲学的人生态度触动了许多人的心弦。另外他常常以诸神或宙斯的本性来阐释、描述人的理性本质上是不受阻碍的，自由的。这既是人之为人的标志，也是神人相同之处。遵从人的理性与顺应自然（神）是相同的。虽然爱比克泰德的神或宙斯的内涵与基督教的天主的内涵截然不同，但他的这种学说形式依然为基督教从事精神修炼和实现本土化提供了理论的便捷。3世纪初，柏拉图主义已经取代斯多葛主义成为主导性的哲学学派。据奥里金（Origen）在《驳斥塞尔斯》（Contra Celsum6.2）中记载，“当柏拉图在学者中享有声誉的时候，爱比克泰德却为老百姓所敬仰”Heodore Scaltsas,Andrew S.Mason（ed.）,The Philosophy of Epictetus,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7,p.1.。爱比克泰德在他那个时代比柏拉图更受欢迎。据奥卢斯·格利乌斯（Aulus Gellius）书。奥卢斯·格利乌斯，活跃于2世纪的古罗马作家，留有《雅典之夜》（Attic Nights）一记载，马可·奥勒留的老师希罗德·阿提库斯（Herodes Atticus）认为爱比克泰德是“最伟大的斯多葛主义者”见《雅典之夜》1.2.6。希罗德·阿提库斯（101—177），希腊修辞学家。。新柏拉图主义者辛普利西乌斯（Simplicius）甚至为爱比克泰德的《手册》作注释。除了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的著作之外，这在留存的古典文本中实属罕见。“早期基督教会的教父们如亚历山大的克莱门（Clement of Alexandria）、奥里金、克里索斯托（Chrysostom）克里索斯托（约347—407），古代基督教希腊教父，397—404年为君士坦丁堡主教。对他的严格的理想主义很感兴趣。在中世纪的教会和修道院中，曾两次用他的《手册》作为灵修训练的指南。到了近代16、17世纪时，蒙田、帕斯卡尔等也很喜欢他。在19世纪的英国，他受到马修·阿诺德（Matthew Arnold）马修·阿诺德（1822—1888），英国19世纪最重要的文学家和批评家之一，宣扬以文化来抵抗当时英国社会缺乏准则和方向感的“无政府状态”。主要著作有：《新诗集》、《评论一集》、《评论二集》、《文化与无政府状态》等。最著名的长篇叙事诗是《索拉与罗斯教》（1853）。阿诺德是19世纪英国人文主义文学批评的杰出代表，他的有关文学与文化的论述对后世影响很大。高度赞扬。在西欧、北美，他的《哲学谈话录》、《手册》曾多次被译为各种文字一再出版，为许多读者和思想家所喜爱。其中也包括一些著名人物，如腓特烈大帝。美国海军将领詹姆斯·斯托克代尔（James Stockdale）承认他在越南战争中被俘囚禁时，是爱比克泰德帮助了他，使他保持住了自己内在的刚毅力量。”J.B.Stockdale,“Courage under Fire:Testing Epictetus'Doctrines in a Laboratory of Human Behavior,text of a speech given at King's College,London,15 November 1993,Hoover Essays,6.转引自杨适《爱比克泰德》，第271页。面对现代社会的诸种问题，现代人依然能够通过阅读他的作品汲取生活灵感。这种影响虽然仅展示了爱比克泰德哲学的一个方面，但充分展示了其思想魅力弥久不衰。随着学界对斯多葛派越来越多的重视，爱比克泰德哲学亦愈益被人们关注。2001年，在塞浦路斯的拉纳卡政府（Larnaca）的赞助下，西方学者举办了一次以斯多葛主义为主题、专门讨论爱比克泰德哲学的大会。受黑格尔哲学史观的影响，斯多葛学派长期以来未受到应有的重视，尤其是包括爱比克泰德在内的晚期斯多葛学派更是被黑格尔认为缺乏原创性，大半采取一种修辞学的和劝谕的色彩，在哲学史里面是用不着提说的［德］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3 卷，商务印书馆1997年版，第13—14页。。随着其他相关学科的发展，黑格尔哲学史观所造成的影响逐渐厘清。人们才开始重新审视爱比克泰德等人的思想。其实，爱比克泰德对后世的影响一直绵延不绝，其中《手册》对爱比克泰德思想的传播起着尤为重要的作用。爱比克泰德与圣·保罗、《新约圣经》的关系一直备受关注。许多早期基督教著作家大多对他深表赞赏。英文世界很多研究集中在爱比克泰德哲学与基督教的关系上，尤其是爱比克泰德与圣·保罗的比较研究。如：分别从整体上、文体风格、句法上研究爱比克泰德哲学与圣·保罗思想的关系；以圣·保罗的书信集和爱比克泰德的《哲学谈话录》为文本依据，探讨自我、上帝和他者的关系；考察爱比克泰德教义与基督教原理的关系；以及比较二者文本中的伦理动机、宗教动机和谦卑和顺从等观念。还有从四大福音书与爱比克泰德作品的特征予以比较研究。这是爱比克泰德在基督教世界受到重视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不过，现代学者大体上认为爱比克泰德的思想虽然与使徒同时代，但至少他并未受到基督教思想的直接影响，是独立于基督教传统的。因此，仅从西方基督教传统的角度来解读他，还远远不够。爱比克泰德还可以从许多不同的方面来研究，这包括伦理学、心理学、认识论、教育学、修辞学和宗教，以及与近现代哲学家（斯宾诺莎、加缪）的比较等。学者已经陆续开始从这些方面予以关注，但还为数甚少。最有代表性的研究专著是朋霍费尔（Bönhoffer）的《爱比克泰德的伦理学研究》（1996年英译本）和朗格（A.A.Long）的《爱比克泰德——一种斯多葛派和苏格拉底式的人生指南》。国内馆藏的相关外文专著据悉，Robert Francis Dobbin、McGehee Michael David、Raymond Joseph Heisler、Eleni Tsalla、William Olen Stephens、Brian Earl Johnson、Ulysses Grant Baker Pierce、Allan Browning Girdwood等人有相关著述。甚少，故参考文献以单篇研究论文居多，略为遗憾。国内目前关于爱比克泰德的专门研究著述有：杨适的《爱比克泰德》（东大图书公司，2000年）、吴欲波的《爱比克泰德自由观的一个理论解析》（博士论文，2005年）和王文华的《逻各斯与自由：爱比克泰德人性论思想探源》（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他们的研究成果对于深入了解爱比克泰德思想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杨适先生以深入浅出的叙述方式恰当地将爱比克泰德的学说与中国传统哲学中一些基本思想的差异予以呈现，这既有利于人们了解爱比克泰德，又能使人在阅读的同时反省中国传统哲学中思想上的利弊以进行更深层的思考。明末清初，来华传教士利玛窦在《二十五言》中利用他的思想来传播教义，并获得了很大的成功，但他并未向世人说明爱比克泰德思想的那部分内容不属于基督教传统。事实上，爱比克泰德长期以来已经被置于基督教传统下来理解，并未重视其应有的独立性。然而，这种历史性的相遇恰好凸显出爱比克泰德在中西哲学交流中的特殊地位。这一点属于作者研究爱比克泰德思想的深层思考。在世界文化多元的时代，对于一名研究西方哲学的中国人来讲，爱比克泰德的哲学不仅具有纯粹学理的意义，而且有着现实的观照。而这也正是爱比克泰德讲授哲学时的特点和魅力所在。本书所参考的爱比克泰德的文本情况如下：一、勒布丛书中欧发德（Oldfather）的希腊文和英文对照本两卷本（1925—1928），包括四卷本《哲学谈话录》、《手册》和《残篇》,《哲学谈话录》希腊文的主要版本是希恩克尔（Schenkl,1916）的。二、克里斯多弗·吉尔（Christopher Gill）编辑、芮宾·哈德（Ribin Hard）修订的英文全译本。三、尼古拉斯·怀特（Nicholas White）的《手册》英译本。四、乔治·朗格（George Long）的部分英译文本。五、英文全译本还有希金森（Thomas Wentworth Higginson,1865）和伊丽莎白·卡特（Elizabeth Carter,1807）两个版本。其中伊丽莎白·卡特的版本是最早的英文全译本，对后来人们全面了解爱比克泰德的学说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但因这两种译本年代久远，文章仅作参照使用。六、朗格（A.A.Long）在其专著《爱比克泰德——一种斯多葛派和苏格拉底式的人生指南》中除精辟解读爱比克泰德的哲学思想外，还提供了许多他本人的英文翻译，其相应段落论著也作为文本依据参考。七、普莱凯（H.W.Pleket）等人对爱比克泰德相关主题的文本辨析。八、吴欲波等的《哲学谈话录》、王文华的《爱比克泰德论说集》中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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